裴言

姜国离宫｜阖闾城

【时辰已过巳时半刻，于箱车旁同柳三吩咐行路诸事，一回身又对上张全安两条倒八眉，一张苦笑的脸。柳三见上官不欲搭腔，开始一脸正色地说起瞎话，“弟兄们，手上的活儿都掂量着点轻重，别毛毛躁躁伤了我们——张大人！”】

【哄闹中，张全安干笑着挨到身边，提着细嗓尖声说，“裴校尉，你再好好儿想一想咱家方才的话。误了吉时这等大罪，你、我，可都担待不起！……”】

【“碰”一声闷响，扯了一把箱上铜锁，确实牢实。面色无改，笑对他道】

大人是正使，末将只是个粗人。大人尚主理不了的事，末将又如何插得上手？

【内臣气闷不已，再瞧一眼天色，实在没了法子，一大步拦于身前，无奈地摇头长叹“哎~裴大人，咱家就是念个旨意的差使，从前言语多有得罪，这边给您赔礼了。”说罢，竟是要一揖到底】

【虽不惯其颐气指使，迂腐行事，到底天子近臣，话到这份上不得不识抬举。一把撑其臂下，将人稳稳扶住。问他百里氏现在何处？小侍轻声回禀，“犹伏于姜王后怀中垂泪拜别。”】

【踱步至车驾前，一手攀辕，斟酌一番后，朗声道】

臣等，恭迎昭仪登舆。

【柳三领着一众将士紧随其后，齐刷刷地跪地山呼，恭迎昭仪登舆……】

【未几，扁钟三响，高台传下唱喝：姜主有请天使上殿宣旨。张全安偏身拱了拱手，绷紧的脸这才活络下几分，遂掸袖清嗓，顾视左右，撩了袍角轻轻一撇，仰首迈上台级】

裴言

【昭仪出阁，乐师又奏华章。皎阳焱炎，巍峨宫室，管弦丝竹回响于廊檐，更觉声势浩然，不得不感佩姜主手笔雄浑】

【此来阖闾，护卫所驭俱是战马。乍闻牛角开篇、鼓乐大作，畜生不明其中，以为又到了画角连营、拔寨攻城时候，纷纷弓背蹬蹄，如临大敌。流素一声长嘶，霎时跃过栏障，挣脱了持缰的马奴，四蹄翻腾，长鬃飞扬，从队尾一路踏尘而至，乖觉地伏跪于自己身前。伸臂揽过马首，顺捋颈鬃，于其耳边一阵低语安抚】

【新昭仪袅袅婷婷，仪态万方，终是不负众望，将那条未逾数十级的长阶走过了大半，方才稍稍看清伊人盛妆，鹅黄玉面朱唇，加之颊边笑靥两点，纵久经沙场，也不由额角一突，怔在当场】

【只听得身后有人极轻地嘀咕了句，“嘶，不是，这……这这听人说啊，姜长郡主可是个少有的美人坯子，怎么真人瞧着……慎得慌”。略略侧首，那人立时噤了声】

【信手将缰绳抛给副官，立去张全安身后半步迎驾，仍是久候未至。眼角余光颇无奈地扫过高处，不意凝神细观之下，竟也于蛾眉宛转，明眸皓齿中瞧出几分楚楚风情，尽态极妍】

【收掌空握成拳，面上神色尚且自若，心中却不住喟叹，定是疯了】

裴言

【适时云翳蔽空，隐有压过钟塔金顶之势，怕是入夜之前难免一场大雨。目送昭仪一路磕绊登车，凝下心神招来柳三，令他竖拳为山，摊掌成川，以双手比拟地形，将明暗两路箱车分道后的行径再作细致推演。如此之后，想了番仍觉不妥，恐横生枝节又将近身一队亲兵划拨于其，入夜后除甲着便衣，暗中护随】

【柳三闻言即笑道，“大哥吓我！商道素来太平，就为送这一堆木疙瘩都已然分走了大半人马，还要用您的宝贝精锐，是多瞧不起我柳三郎！”】

【心中确实怕他不明轻重，机敏迂回有余，而恒守之心不足。手背拍其臂膀，正色道】

来时圣上已将话说死，他们几个就权当车上装的是我项上人头。按原先所议再宽限你三日，若月半还到不了渝州，就……

【训诫之辞未完，见柳三脸上笑意更盛，近乎反常，狐疑地顺其面向处望去，恰见昭仪晕了妆的侧颜。瞬时没了脾气，撵他下去传讯斥候先探前路，返身步回仪驾前】

【张全安仍是拿那副表情无辜瞧人，看来是不敢开罪于这位日后要时常相见的新贵，心下有几分同情紫宸殿里正静候佳音的那一位。强硬着脸命左右搬开杌凳，搭臂送了把力道，将失了重心摇摇欲坠之人扶稳】

【昭仪犹抱车帘啜泣着怔愣未动，面上颜色近看之下更为惨不忍睹，剑眉一挑，反先气笑了】

娘娘如此姿容，他日可莫要惊了圣驾。吾皇威仪，不比微臣能忍。

【言罢鸣了声马哨，返身谓张全安】

传令上马，系缰开拔。

裴言

【遥望内臣执节登车，黑拂尘自其左肩轻拂而过靠于右臂臂弯，尔后钻入车内，留下拿腔拿调高唱的那句“昭仪起驾”低旋于云流之下，经久不散】

【十方平安鼓长擂十息戛然而止，檐角金铃迎风颤晃惊起哗然一片飞鸟还巢】

【高坐马上，抬手抖腕向前一招扬，先列望讯即置盔按甲，策马始行。铁蹄铮铮， 车轮辘辘， 所经之处，姜国臣众皆跪拜祈祝】

【未走出多远便忽闻惊叫，然也仅止于一声。张全安听闻动静已伸出半张脸朝自己边比划着拱手，无奈勒马回转至昭仪车前。隔窗唤了两声娘娘，并无应答。细思之下恐人已泣至脱力晕厥，忙探身相察】

【这掀帘一瞧也是精彩，最不懂劝慰人，尤其是女子，见她如此，忆及家中幼妹心不由一软，揶揄之辞便哽在喉口生生咽下。不着痕迹地落下珠帘，檀木珠子宛如风铃般清悦地碰撞在一处】

【坐直回身子，双腿一夹马腹，扬长前去。待小跑至队首，终是没崩住脸，眼眸中笑意朗朗，握拳抵于唇间轻咳数声作掩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