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盈

【手执白纨扇，闲闲立于树影下。远眺御苑湖光山色，恍若瀛洲瑶台，默然想着：无论此番参选结果如何，这人间至尊至贵处的风光，也算见识过了罢。】

【虽奉旨入了宫，却并不曾像旁余待诏一般，或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，或将一腔殷殷希冀写在脸上。数日来皆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淡漠情状。人道是林下郑氏龙凤双全，可有一位人中龙凤的兄长在，“龙凤”二字都教他一人占尽了。十六年来，我只需做一笔背面敷粉的陪衬，也安于做这样的陪衬。】

【正凝神赏景，忽闻有女子漫吟小令。循声望去，却是待诏冯氏——其实同届入宫的仕女众多，自己也未曾一一留心记认，然冯氏出身阀阅、又与中宫沾亲带故，自然无人不晓。微一裣衽，道】

冯待诏夏祺。

郑盈

【微微惊愕于她的直白，旋而颔首道】

臣女郑盈。

【一时也捉摸不定她的话是扬是抑。自小养于深闺，莫说玩伴，连同族姊妹也鲜少往来。这当然是因幼年体弱多病之故。父母听从人言，请来道长讲经做法，渐才身体康痊。可从此之后，性子愈发幽沉，每日只顾读书写字，焚香抄经，“旁人”的事情，更从未想过去理会。】

【以郑氏的家教，眼前人的言止无疑有失轻佻。然而冯氏夭桃秾李之姿，笑靥盈盈流盼，哪怕是最严厉的父亲，必也不忍呵责。有极少数人，生来便受到上天格外宠眷，譬如兄长，譬如眼前的冯氏。】

【微微一笑，同样不置臧否地道】

冯待诏也与旁人大不同。

郑盈

【冯氏目光灼灼，瞧得人多不自在，可我心中光风霁月，并不怯于与之对视。坦然凝望她道】

人之生譬如一树花，同发一枝，俱开一蒂，随风而堕，自有拂帘幌坠於茵席之上，自有关篱墙落於粪溷之侧——当然不算甚么新鲜的道理。

【兄长若芝兰玉树，而我不过是蒲柳蒹葭，从小到大，我已在无数人或直接、或隐晦的言语神情中，接受了这如同天经地义一般的事实。冯氏之言，也不过一阵轻风掠耳，激不起丝毫涟漪。又漫声道】

寻章摘句老雕虫，若令待诏感觉有趣，也算结得善缘。

【说是“结得善缘”，可神态只作平常客套，并不如何热络。她自是有倨傲的资本，可我亦不乏免俗的禀赋——有名贯中外的兄长在，我便不必于各路“贵人”跟前小心趋奉，见之喜辄喜，见之嗔辄忧。郑家女儿，当然也是“与旁人不同的”。团扇缓摇，仿佛是在闲聊起天气般随意地道】

前日见宫人来碧梧院宣旨，特召冯、乔二位待诏前赴赵才人生辰宴，由此便认得了。

郑盈

【她此刻咄咄相逼，无非是让我自承一句“落於粪溷之侧”，心下只觉有七分可叹，三分可笑——哥哥未及而立之年便任礼部侍郎，我若因“不及兄长”而无地自容，那天下男子十之八九，岂不都要当场羞愤自尽？大方承认兄长远在我之上当然无关紧要，可眼下却不想轻易遂了她的愿。】

【恰在此时，附近草丛中传来一阵响动，竟是一只白鸟扑棱棱直飞上天去。微一晃神，凝视了会儿青天白羽，这才悠悠答道】

阿兄曾说，他立身金马门，我神游三清境。此我兄妹二人之别也。

【再度将目光移向她，唇边衔了抹玩味笑色】

我一向说不过兄长。冯待诏伶牙俐齿、辩才无碍，只可惜不能代我与阿兄一辩。

郑盈

【赵才人生辰，帝后特于麒德殿开宫宴，冯氏蒙恩列席，预备贺仪也属礼节分内事。可偏说是我“提醒”了她还有一份贺仪要制，未免矫情作态。想来她只是借赵氏之名，在我面前矜炫。至此不免将冯氏看轻了几分，枉她生就这一副家世品貌，内里却也不过是趋之朝炎、弃之暮凉的俗骨罢了。】

【因而对她轻诋之辞也不以为意，略一点头，径与之别过。】

=====结======

郑盈

【往长乐宫觐见赵后，如仪参拜谢恩，旋辄告退。一时却不想回岐阳宫——但听宫人言道：先是叶贵人承宠，继而婉嫔白氏分沾雨露，近来又有韩国进献的乔美人后来居上，不过三月光景，帝王新宠也走马灯似地换了三位。好巧不巧，白氏乔氏竟又与自己同住岐阳，真真鲜花着锦，热闹极了。】

【如今新进妃嫔间走动极勤，自己最不耐烦这等迎来送往的虚套礼数，便携了宫婢去镜月洲偷闲。漫步小径，恰见一行人迎面而来，目光微微一凝，先道了万福，又云】

还未及恭贺冯宝林占得东风第一枝。

【冯氏占得选秀头筹，并不比二人故地重逢更令自己意外——恭嫔、婉嫔、冯氏、王氏……入宫以来，怎么尽同赵家纠葛不清呢。】

郑盈

宝林过誉了。还记得月前宝林便说过，大约都是领天家俸禄的人。

【清浅一笑，便算揭过“实至名归”四字。天子高踞庙堂、皇后深居宫闱，何尝得知我郑盈才性禀赋之“实”？封位背后种种暗流潜涌、博弈倾轧，明眼人皆心照不宣，也不说破。宫规礼制之下，自还有一套不成文的法则，好在，我与她或多或少都站在受眷顾的一方。】

现下可不似待诏碧梧时那般清闲了。今朝路遇，但愿未耽搁宝林要务。

郑盈

【郑氏根基，又如何及得上赵家？可冯氏便这样端庄沉稳、又衔着一丝慵懒地随口赞了郑家一句，这才是大族气度罢。她毕竟比恭嫔更年长两岁，关节上自然不会出错。】

【冯氏选秀居首，一举一动自然受人瞩目。前日从宫侍那里听到了冯宝林责罚汤娘子抄写宫规之事，闻言也未多说什么，却暗自想起之前贸然上门、唤自己“姐姐”的徐氏来，这等人物，竟也封了从六品美人，不知是沾了哪家的“根基”呢……】

【信手折了朵木槿在手中攀玩着，闲闲道】

宫里许多人事琐碎，确不如看花自在。偶尔也觉得花比人可亲，至少不会说不合时宜的话，也不会反来觉我讨嫌。

郑盈

【前番遭遇过徐氏，而今听她说起“都能跑到你跟前来”，多少便已了然。抄写宫规十遍，也不过薄作惩戒，可在宫人私语间传扬开去，难免不为“赵家势焰烜赫”再添上一笔——当然，眼前人怕也是不在意的。】

【微微一点头，附议了她的说辞。如今她风头正盛，我若太过殷勤，反倒为人所轻。浅淡笑道】

道旁碎石，换到他人眼中，恐便不啻于太行天堑了。

【抬首望去，行止楼画栋飞檐遥遥在望。引袖一指，续道】

这还是此前恭嫔教诲嫔妾的道理。

郑盈

【接过她的话】

嗯。恭嫔那日训诲道：大晏天下，缺一待诏可以，却缺不得赵家——此言诚是至理。不过正如宝林所云，同是一句话，各人也会悟出不同的道理。

【昔日小赵氏凌厉之言，已被自己清淡声线滤过。此话提了一遭，便不再多论。又应声道】

也不是人人都似宝林这般有夙慧的，一眼便能望见琼英繁枝，路该如何走，还要多经思量。

【话虽如此，还是颔首允了她邀约，不远不近地，随其一道步入锦绣从中。】

======结======