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苍淮剧场◆—第一季—|一约既定，万山无阻|——第一幕

郑延

你泛起山川，碧波里的不是我。

郑延

{每年九月的”霜华菊赏“堪称城中一大盛事，每至菊黄时节，公卿贵胄们皆会携妻带子齐聚在待霜园中，以织锦的毯子和各色绸缎围起一个个“锦障”，把酒赏花。往年更有公侯家的小姐，以一技之长遥坐在高台上抚琴，琴声如水，不惹尘埃。}

{是日，与闻止等三五好友，相约于此。席间已是酒过三巡，带了微醺之意，斜倚在玉枕上，指间微微摩挲着腰间玉带上素不离身的紫玉萧，感指间玉质温良，阖目聆旁座旧友一句”芳菊开林耀“，遂笑接了句}

怀此贞秀姿，卓为霜下杰。

{众人道了一声”彩“，便又推盏而来，亦不推辞，一接而过满杯饮下。席间觥筹交错，赋诗往来，颇有魏晋遗风。不知是谁起了个头，言道”听闻今年国手怀风子抱恙，未能前往帝都，高台奏曲者，换了白家小姐。说是其艺堪比国手，了不得。”}

{闻言却是薄薄一嗤，浑不在意对闻止道}

豆蔻小女，谈何气候。

{不知谁喊了一声”白小姐登台了“，那厢友人往高台处看去，唯自己背对那一处高地，仍自斟一杯，懒怠无意。}

白韶

[难得出门，恰秋意正浓，纵然一路颠簸亦浑然不觉。及至窄道，人声渐密，车马粼粼依序缓缓而行。来赴会者皆是自诩名流雅士之辈，无论王公或是贵戚，风骨为上，自然谁也不会想着越过谁去。待到递帖唱名时候，又过了半刻钟。]

[马夫掀帘摆蹬，大管事已等侯不及，从二道门内亲自迎出。由祝酒、祝捷一双丫头搀着落地后，忙福身告罪。]

[既是救场贵客，管事少不得笑脸相迎，侧身避礼不受，口中直道，“哪里哪里，园中也才热闹起来，姑娘到得正是时候，来，这边请……”]

[虽早负才名，但从前碍于年岁尚幼，不曾广交众游，似这般的抛投露脸还属首次。登台落座后，目色将下粗粗巡了遭，相熟之人寥寥无几，余下吟诗作赋者有，推杯换盏者有，有意无意向台上张望者更多。敛首活络着手指，悄声问身后那个练过武、耳力过人的丫头]

他们都在品评些什么？

[而她只顾埋头置琴，直等被祝酒轻推了一下，才讷讷开口“小姐尝说，不爱听人夸她，那……就没了”]

[倚琴调弦，嘴角不禁略略弯起]

连你也学坏了。

郑延

{闻止既听此言，便笑了，“是否成器，不妨一试？”言罢，遂招来小厮，吩咐道，“你去与白小姐说，林下郑延，愿求小姐一曲《云门》。”小厮得令即去。}

{听得“云门”二字，却是略一扬了眉峰，目光淡予促狭的故友。}

你这般刁难于人，何故将罪名栽我头上。

{闻止一阵疏朗笑罢，方随手一甩扇面，闲闲摇着手中一柄山水折扇，浑然义正言辞道，是你轻看在先，委实算不得栽赃。}

{“云门”一曲，传自黄帝时期的古曲，残章断谱遗失于后世春秋。至周朝初，因周皇室雅好礼乐，遍寻世间名家，以现存寥寥乐章，搜以古籍相佐，重编了这一旷世之曲。“云门”一曲奏来浩然，得配箜篌铮铮之声，更显“纷披灿烂，戈矛纵横”之境，然音域高回低转，实难驾驭。}

白韶

[小一曲“采薇”演罢，渐入佳境。签筒里已有不少邀曲的木叶子，信手抽取出一支，未待拆解，管事又亲自登台递了一片过手，比之前的做工考究许多。]

[……《云门》——郑延……]

[极精简的四字，却不太能明了其中意思，看似邀曲，实则更像是个玩笑。抬眸反观管事神色，也瞧不出什么端倪。]

[郑延之名闻达于士林，早间音律启蒙时，已在师兄弟中奉为楷模，然则古曲《云门》渊源甚远。恩师校籍注谱时曾坐左右，于起承婉转处合音相陪附，倒也倾心研习过，只是……此曲以繁复而著，近百十年来，引多少圣手尽折于此。况且重编本历经几朝多以琴筝为奏，坎篌笙瑟为辅，世间仍未有一本完整箜篌曲谱，故而虽心向往之，也未有机缘。]

[许是初露圭角不生畏惧，或是为名士竞逐风流所惑，抱琴稍作思量，攀捻曲项凤首，起轸紧弦。舍去手中竹叶拨片仿古音泛泛，单以指腹勾柱撩弦起手，全其太古旷达。]

[座下先是一片窃窃私语，不过须臾，已有人如梦初醒，不可置信。十指翩然之下，恍如空山凝云，倾泻颓然不流之势。]

郑延

{云音起，却是眸光微动。}

{座下众人，侧耳倾听者有之，不甚其意者有之，持杯怔愣当下者，亦有之。身侧闻止意味深长看来，唯他深知自己此刻心下何等惊艳。}

{越山千万云门绝，第一段序曲缓缓过，将入高境。自己终是按萧起身，往那高台上独奏凤首的人影望去。在第二折转入之际，手持长萧，置于唇下，指尖抚在萧孔上，恰到时机地加入了伊人这一曲旷世《云门》之中。}

{箜篌清亮，玉箫悠长，合在一处更显音色丰满。有人闻得箫声的加入，已是侧目看来，自己却一袭长衫而孑立，与高台之上的人萧弦和鸣。二人初遇，竟若洞悉彼此手法一般，每个音都糅在了一处，竟无分毫偏差，更不显生涩。}

{云门中断楚江开，碧水东流至此回。 两岸青山相对出，孤帆一片日边来。 此一曲，玄起处风停云滞，人鬼俱寂，唯工尺跳跃于音器，思绪滑动于指尖，天籁回荡于苍天。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，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，惊天地，泣鬼神，听者无不动容。}

{这一曲毕，众人尚在九天之间，尤未还魂。高台上的人，已然止弦望来，自己亦不避视，收了长萧于手心，一步一步，从容向她走去。}

{不过十数米的距离，已然拾阶而上高台，她仍端坐于横塌之上，自己则持箫而作了一揖，沉声道}

在下林下郑延，为先前孟浪之举，致歉于此。

白韶

[掌心按弦而停，思绪慢慢从一片高山远水中抽离，转而安静地观望座下。于茫茫人海之间只消一眼便寻到了那袭青衫，踏着怀古之音，正一步、一步走近。再炽烈澎湃不过的情愫，终化为了眼前眉目清冷的一人。]

[台下喝彩此起彼伏，众人皆额手相庆不虚此行。园主亦大喜过望，已值知命之年的人竟还能举宴如此风光大盛，本想借机再邀二人合奏几曲流芳传世，但看台上气氛微妙，遂单改为抚掌笑叹，“诶（第二声）~公子也是无心，幸白姑娘豁达，如此旷世之作怎可能是心存芥蒂之人所演。不过依老朽看，这无心得正是时候！二位了不得啊！……”]

[听此戏言，某处心弦忽被轻轻勾挑了一下，只因那毫无关联的几个字，腹中尚存的疑惑似已拨开烟雾，呼之欲出。]

[许是余音犹未散尽，甫一撤力，手指搭在弦上颤得厉害。抱琴而坐，脸颊贴着琴畔凤首雕纹，一双眼好奇地盯着郑延瞧。]

[《云门》以大开大合为著，时如高山巍巍拟胸怀之广，时如潺潺细流喻心思之微，一静一动转之瞬息。而人非死物，怀七情、负六欲，往往难以介入，或深陷于一种境地不可自拔。箜篌色空，挑拨远景犹自如容易几分，而他那曲细敏之音，每一处休止，都是决然一步迈入了绝境……难怪曾听闻情怀大者即是无情，大喜大悲，不及漠然相望。]

[思及此，一时不知是该敬仰，还是敬畏了。清风徐来，吹淡了面上酡颜，微微仰起脸]

人言风流快意莫过于棋遇对手、曲逢知音。

[停口望他，迎着那道温然目色，盈盈笑道]

只是谁人会料想到，名誉天下的郑大家确是个“无心”的。

郑延

{韶龄小女并不怯场，一双水眸顾盼而来，笑盈盈道着“无心”之论。云门之空，不为尘世所累，文人之才，何惜爱憎情仇。仍是眉目淡薄望她，言生三分兴味}

卿非我，何知有无？

{兴之所至，侧首予殷勤在旁的园主一问}

秦老板，可有笔墨？

{园主眼中一亮，忙不迭应道，自是有的，公子稍候。其人朝台下一挥袖，即有小厮二人抬着一张高案登台，案面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。如是，持萧之手负在身后，方孑立案前。待人铺宣研墨罢，挽了宽大云袖提笔，复望一眼伊人在旁，方浮了薄笑，回目落笔。墨色游走若惊鸿，片刻书成——}

十三弦上万壑松，
凤凰馀响入霜钟。
钟期虽去知音在，
不觉云门第几重。

{天骨遒美，正是一笔意度霭然的瘦金字。悬笔而待，薄笑睇去，堪问侧边伊人}

依白小姐之见，何以为题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