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西华门◆—|蓬蓬远春|——花园

朱颜纪

此园系卫夫人整葺霁月殿时于正殿后辟地而建，小巧精致，中有一亭，名曰沉香。所移花木皆为珍奇名品，盛时景致比之内宫花苑亦不逊色。百里所豢幼猫尤爱于此处嬉耍，折损花木无数，昭仪并不以为意。

百里宸

——————永昌五年孟夏十七未时——————

【午后浅眠，箜篌声响过一曲犹自不绝，伴着暑热更显扰人，蹙眉辗转，醒时恰见窗上一双薄影起落，半晌再不见动作，便知是张百福在调教小内监】

【这会声虽停，却也搅得睡意全无，翻身坐起，挽星在旁打扇，挽晴接手拧了巾子来，不料弦音又起，抹了把脸愤愤将巾子掼在盆中，带的水花飞溅，转视偏殿所在，满目鄙夷】

这才几日功夫，婉嫔竟就好了个干净。守着这样的杏林圣手，怎偏就皇后娘娘的身子不见起色。

【言罢懒懒倚回榻上，随手抓了串玉连环把玩，扬声将张百福唤了进来】

【挽月素知自己脾性，这会被搅了午睡不痛快，故而笑嘻嘻的在旁凑趣道，内务司将娘娘要的东西送来了，奴婢瞧着他们倒是上心，挽雪使人量了，那些铃铛大小都几乎分毫不差，娘娘看看可还满意？偏首撩了眼小内监奉来之物，五尺来长的红线绞着银丝织成细绳，密密缀着簇新的精巧金铃，整齐叠放于盘上，午后炽烈光线洒入殿中，映的盘中一派金光灿灿，耀目夺人，如是方才有两分了兴致，弃了连环拾起一截红绳置于掌中，就着泠泠脆响打量铃上琢克的富贵耄耋图样，幼猫憨态瞧来颇有几分熟悉，薄勾一笑，随口问道】

送来了几根？

【耳闻十根之数，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，再谓左右】

刘怀春这差事办得不错，团团正少只猫铃，叫他照样另做一对来，送来了一并赏他。

【小内监捧盘跪出，视线回转时自张百福身上转过，方才忆起他还未曾出声，长眉微挑，不甚耐烦的“嗯“了一声权当再问，只听他含糊道了句】
这……回娘娘的话……是陛下来了。

【微有诧异的一顿，回首落目其面，半晌未言，瞧他那副紧张神色，不过垂目薄嗤】

那看来……婉嫔的身子真是好了。

明儿叫他们把东西挂好，满园的瑶草琪花若叫无知鸟雀啄了去，可不是暴殄天物。

去罢。

【翌日午后，闲闲在园中检视一圈，尚算满意的点了点首，拾级入亭，命人将花丛里的团团抱来，见它滚得灰头土脸，一身白毛上沾的红花绿叶煞是热闹，不由蹙起了眉，予挽星等人将它拾掇干净，抱时仍觉不妥，自取了锦帕拭过一番，方才放在膝上】

【小内监不时掣动丝绳驱赶鸟雀，单手支颐有一搭没一搭的抚顺猫毛，不多时便犯起了困意】

白韶

[园内小黄门正耍得起兴，却见一片青白裙摆停于跟前，头顶传来轻喝]

还不停手。

[本想候得时辰换盆培土，而此时却只能对着满庭狼藉。昨日锦团花簇已不复见，常浇灌的那株美人蕉只留两三瓣聊胜于无，心疼不已。恐利器剐蹭嫩叶，摘下尾指一副滴珠嵌边护甲，矮身拈枝，承于掌间仔细探看]

[正欲想法子施救，不意顷刻间再生变故，风散叶摆如魔音荡荡，弱枝历数番清扫，引项受戮，终难掩垂败。]

[那小黄门愣怔之余，低头一瞧，惊觉绳线仍握手中，风一吹，铃铃之声又起，瞬时骇得不敢擅动，一双眼不自觉畏缩瞟向石亭，只怕稍不得当就是眼下、高处两头得罪，难觅活路。]

[顺其眼色寻去，逆着赤日杲杲，于迷离中觉察一处绿荫覆叠的阴凉所，其间，幼猫舐爪，美人慵懒，惬意得很。眼中到底生出几分薄愠，出言拦下诸多口舌申斥]

别难为他。

[退后一步站直了身，接过绢子揩去指尖露水尘泥，便转向亭下石阶小道而去。陶棠心道不好，忙趋步跟上，动之以情理，晓之以利害，苦口规劝，自居同片屋檐下，素与正殿娘娘两不相犯，如今为几片落花而开罪主位，说出去是天大笑话，不值当……]

[虽知其无恶意，可恨火伞高张暑气难消，喋喋说教实惹人心烦。步子稍滞，仰面打量石亭之上“沉香”二字，撂下一句]

只是过去行个礼罢了，姑姑若嫌台阶高路难行，便不用跟着了。

[言罢一正钗环，拾级而上]

百里宸

【正是将将欲睡时，耳畔有谁低声道了句娘娘，……来了，未曾听清是何人，却只不耐的低喝了声】

叫她候着！

【下头得令即动，抬手改做撑额之姿时，缓神懒懒瞥过一目，张百福口中一句请婉嫔稍待片刻便将人挡了个结实，闻见方才知是婉嫔，指尖夹着猫须逗弄，并无放人的意思，不过低哂一句】

问问婉嫔何事，请安就不必了。

白韶

[立于亭外，其中动静不过缠了圈柱子飘落至耳旁，听得一字不差。遥遥行过福礼，口中道]

婉嫔白氏，见过昭仪娘娘。

[看着内监横张面前的臂膀，轻一笑，错开其身绕了过去，留下一句]

自然是为了尔等但当不起之事。

百里宸

【柳眉微挑，目光都欠奉，见挽星仍要再拦，似笑非笑的叹了句】

让她过来罢。

如此不惜扰人兴致，必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。

白韶

[站立停当，对上猫儿好奇无辜的眼，若非亲见，当真难信温驯如斯就是那牙尖爪利的祸首。未理其中轻慢之意，对百里氏道]


嫔妾若未记错，娘娘做昭仪的日子已近一稔。不知晏都风光，比之姜国如何？

百里宸

【最是牙酸她这套文辞做派，冷睇其面片刻，轻蔑扬唇】

在岐阳宫里嚼这酸文儒墨的舌头，本宫还以为咱们同宫而居不过一日，非是一载。

【哼笑睨去一眼，语中不耐尽显，几近申斥】

若无与你相干的要说，还是回东殿养病去罢。

白韶

[郡主出身，脾性却不让公主，何曾如此当众受过羞辱，面上尤是挂不住，冷一笑]

昭仪的舌头拐不得弯，那就请恕嫔妾直言了。

[由高处垂视一眼庭间非僧非俗，啼笑皆非，不避其咄咄逼人之势，悠悠启口道]

嫔妾不曾到过姜国，也未有机缘领略丝悬金铃、摇花折草一般富庶风气。

然则，娘娘去岁既入我晏地，作我晏妇，当明晓事有所不为。就一时之欢愉而暴殄天物，视为奢，且穷奢极欲，衰将及之。晏人稚子启蒙已学之理，娘娘却不知，或不愿知。莫非，是想效尤夏之妺喜？

[低眉敛容，以其原句嚼词断意，恭敬奉还]

依嫔妾看，倒是您，可得想法子医上一医，等传了旁人，再治就更不易了。

百里宸

【霍然一正身形，欲将手中之物直掼其面，惊的膝上幼猫跳了开去，因是手旁无物，张百福业已斥了一声放肆，眸含戾气凝视片刻，稍待平息，唇弧半提，怒极反笑】

你站在这……当真碍眼。

【此一言是令，身旁内侍会意，上前两人将她强压跪地，并不曾叫人松手，蔑然睨看，冷笑讽之】

这副蜀犬吠日之姿，方才衬你。

【施然起身，伸指掸去襟上绒毛，讥诮出言】

当真是家学渊源，宣威将军打青州走上一遭的本事，婉嫔在宫中使得分毫不差。

令尊贪墨，却不忘教子不可穷奢，唯恐衰将及之。启学之理，果真金玉良言。晏地教化之高明，本宫今日始知。

至于何作晏妇，上有中宫教诲，而今亦有淑媛掌印，几时轮到你置喙？你自知未曾领见富庶风气，不识不闻既敢随意指摘主位，这就是你晏地之风？晏妇之矩？凭你这般也配称帝都名媛之首，若晏地名媛都如你一般德行，羞煞天下人也！

【执其下颚迫之仰视，指上两枚玳瑁嵌宝护甲自其滑腻面上擦过，眉目含霜不减眸中嘲意】

本宫瞧你的病是好了，如此条理明晰的忤逆上位，不过是欺本宫出身姜国，素来宽纵，从不以规矩惩治于你。

如今待诏亦都入宫，放你这般出去，若是带坏了新人以你为例，这延祸内廷的罪责，本宫可担当不起。在偏殿好生研读宫规罢，抄足百遍，想来其义自现？

【略一顿，似笑非笑的再道】

时有夏王，方有妹喜。我欲为之，便能成之？原来陛下在婉嫔心中，竟与那夏王别无二致？

不过本宫瞧着，你确是盼着陛下一如夏王，若不然……你一介贪墨罪臣之女，如何忝颜在这宫中大放厥词，论这穷奢极欲之事呢。

你既有心节俭，下月份例便不必领了。

【扬手甩开其下颔，接过锦帕细细擦拭，随手一指方才二人，略作吩咐，言罢带着宫人逶迤而去】

再过一刻，好生送婉嫔回去。

若婉嫔仍有未尽之言，习完宫规再来霁月殿同本宫分说也不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