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韶

[单手挽起袖，又斟上一盏茶晾于案旁，垂睫应道]

姐姐所言极是。

[而观当下时局，掌势之人上下皆有制衡，且其二者大有休戚是同、结为一脉之态，想她一时半霎也未必舍得大动干戈。遂不多咄咄紧迫，相对静坐了会儿，启口晓以利害，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]

只是眼下百废待立，宫中德法或沿旧朝之制、或鉴异邦之则，多倚兴致，动辄陟罚臧否，稍有不合意，一句“尊卑有伦”就足使人缄口结舌。

如是，有我宣扬伸张，还不若姐姐徐徐图之，正本清源。

[语词间暇，抿了抿薄唇，隔着袅袅茶烟，举盏相敬]

蒙昭仪聆训，我避居东隅铺纸研墨，还等姐姐的宫规教义，书习百遍。

傅敏

{未答她前话，不过一笑便罢了。细细听了其后言语，自明她话中之意。待她遣退众人，方轻笑道}

言语宽慰终解不得病痛，晚些我派人送些药来予你。既为宫中妃嫔，你又何须忍让委屈？

{视其眉目之间尽是柔顺之意，复添上一句}

如方才说的，莳花虽是小事，也可见你平素太过心软。木槿虽则晨开暮落，但花期极长，只盼你……不要只见花开之喜，不忍花落之悲。

{话至此处，不再多言，只是暗运心思。她虽性情柔和，平日不曾与人相争，但如今圣眷正隆，又同皇后关系密切，终难推心置腹，不过以言语旁敲侧击罢了。虽言花之开落，实则暗喻宫中起伏；近来自己一力推行立规之事，赵后默然允准，她同百里氏同居一宫，却不知可有助我一臂之时？心中默想，却只垂眸去执了茶盏在手浅饮，并不露声色。}

白韶

[知她一贯的心思缜密，少沾是非，不过如此小事仍需禀明帝后决断，还要她拿着凤印何用。故而笑了一笑，并未松口]

从来曲高者和寡，能解得其中气象万千即为知音，又如何忍心叫它流落旁处。现而今陛下日理万机，皇后凤体未愈，谁人不知内闱之事悉由淑媛执掌牛耳……

[院外一阵熙攘喧扰阻了后话，不多时翠屏捧着一方锦盒进跟前，原是内侍奉皇后命送木槿花籽来，闻屋中有客喝了碗绿豆百合汤便未多留。]

[搂取一捧观其成色，一壁对淑媛道]

不怕姐姐笑话，早先尝植兰草于此庭间，浇以透水，爱不能释手。偶一日察其叶尖隐有颓败之势便招花农问之，曰，此为小溃，裁尽阔叶或另有生机。

然吾眷眷之心不忍除之，唯将一枝一叶关怀备至。又经十数日，糜心烂骨，终致其无以再救。如今每思及此，自责不已。

只盼这朝开暮落花能更易活一些。

[散开五指，花籽悉悉索索落回盒底，拈着帕子一角拭了拭指尖]

方才说到哪儿了？

[遣退侍婢，相视一眼复又垂下眼睑，目色幽幽停至膝上，缓了口气又道]

我不过是小伤，疼一时痛一时忍忍便好，算不得什么。有姐姐宽慰一二，心中已然适意不少。

傅敏

{听得“姜国玩物”几字，立时心知肚明，是那百里氏不知又生出何事来。白氏性子外和内刚，却不得不屈居百里之下，想来二人一宫而居，平日里也少不了摩擦委屈。}

{见侍女奉罢茶，便带同下人一并退出，那翠云更同清霜走得极近，知她用意，只不动声色，先接过书册翻阅。自己于音律一道虽不甚通，却知刘琨忠君为国，仍不免含冤身死。如今她虽受皇恩，但她父亲之案到底尚无定论；这一部《胡笳五弄》，到底有无为父伸冤之意在内？}

{只略一翻过，便推至一边，故意笑言}

我不过随意听着玩罢了，难为你记着。到底奏的是男人们的金戈铁马，于我等女子并不相宜，倒不如弹奏些情意缱绻的曲子，悦己……悦人。

{言尽于此，想来她也当明了。正待问她何以受了腿伤，却瞥见清霜已回转，正侍立殿外，遂点手换她近前，将那檀香扇子递予她}

这殿中倒是清凉，你将这扇子拿回去罢。

{清霜应得一声，却不立时退下，反近前附耳寥寥几语。听毕只挥手令她退下，略一沉吟，方转向白氏}

——既然伤了脚，便安心养一养。只怕皇上皇后听了此事，又要担心你的身子。

{一面道来，一面却深深望她一眼。虽云“只怕”，实则反是教她告知帝后此事。}

白韶

[气氛即随之一滞，将鬓边垂下的一缕碎发拢于耳后，轻揉额角，好不头痛地笑笑]

姐姐厉害，一两句便问住了我……想也是些姜国玩物罢。

[陶棠摆过冰碗茶盘，见状利索地福了个身道，“屋里人多气闷，淑仪娘娘且坐一会儿，奴婢等就在外头侍奉。”待上座应允，便领一众宫侍退了干净。]

[余光轻轻一眼眄至门口，翠云已挨着清霜拐过廊柱面西而去，不逾数十步远，正对着一方匾额，上书“蓬蓬远春”四字。]

[垂下五指按于泛黄书封上，收回眼色，指腹仔细抚平页脚折痕]

今日也不是为旁事。
早间祝酒翻箱理书，倒是略有所得。傅大人为姐姐多年访遍士林觅得《胡笳五弄》里，缺了的可是这一册？

[坐正了身子，将书轻推至其跟前几分]

说来不巧，本想午歇过了就往斓月殿请安，哪知眨眼的功夫竟伤了脚，只得累姐姐走这一遭了。

傅敏

{其人称呼入耳，眉峰不过微微一动，便即隐去，不为人察。见她侍婢在侧搀扶，其人便欲下榻，便伸手虚扶道}

罢了，既在病中，不需多礼，你好好歇着就是了。

{一面打量她面上，知道宫内于她病因众说纷纭，如今瞧来，气色倒似已如常。知道今日邀己来此，必有因由。是以向一侧座上坐了，接过侍女手中檀香小扇在手，笑望榻上白氏}

因皇后已遣过人来，我想着不便来添乱，免得扰了你养病。谁知这宫中不过几日之间便似添了些新物事，才经过甬道之时隐约听得些清脆声响，却不知是什么？

白韶

[露深心思重，阖眼不过刻顷又悠悠转醒]

春儿呢？

[陶棠将手中圆扇递给翠云，勾起帘子，瞅了眼窗外道，“回来了，现在屋廊下候着，淑媛这会儿也差不离该到宫门口了。”]

[秀眉微蹙，取过低案上摆着的《登陇》古谱，从中抽出夹页略翻了两遍。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，擦火点了根短烛，将攥着的一纸藏锋瘦金书展平，尽焚于火舌之上，问躬立身侧之人]

陶姑都同你说了？

[翠云轻轻道是，“奴婢与清霜自学梳头起就是一个师父同一间屋，后来虽未分于一处，但五六年的情分在……奴婢知道什么不该说”]

[点了点头，一口气吹熄烛焰，掬水沃盥，捧着琴谱安静地阅了几章。未几时便听门口传来动静，抬眸一瞧，人已进了屋子，合书笑言]

容予姐来了。

[由人侍候着坐起，披衣蹑履就要下榻]

傅敏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永昌五年孟夏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{闻人传话，言道岐阳白氏相邀，虽觉几分讶异，转念却是搁了手中书卷，吩咐左右准备。绢青在旁轻问：“婉嫔理应前来拜访娘娘您，怎么您倒要屈尊前去相见？”听得此话，只付之一笑}

她前日身上不太好，皇后还遣了人去诊治。本宫既掌凤印，去瞧瞧她也是应当，没什么屈尊不屈尊的。

{乘了肩舆往岐阳霁月去，路经甬道，微风拂过耳边，送来几声泠泠清脆之音，倒是悦耳得紧。一时不辨是何物之声，想到百里氏与卫姬素来亲厚，白氏却非她一党，今日相见不知是否更有内情，是以先嘱侍从道}

咱们此来只为探望，不必叫昭仪出来迎接了。

{遂一径到得东偏殿，内监在前通报，自己已扶了纨素之手盈盈步入，口中只道}

这盛夏天里，你可是身上又不舒服了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