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镜月洲◆—|茗翠亭|

朱颜纪

镜月洲西北角一八角小亭，树木环绕，绿荫映清水而呈茶色，故而得名。

傅敏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永昌五年季夏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{是日暑热难耐，遂携众往茗翠亭乘凉。一时兴尽，正起身欲离，恰见前方花枝掩映处转过一宫装女子并一众从者。不想在此意外相见，唇角轻勾，左手微抬，身后纨素乖觉近前，便扶了她缓步走出亭外。}

{见来人在亭前停步，便低首向她屈了屈膝见礼，笑道}

偌大宫苑，想不到竟与夫人如此有缘。

卫临江

{自紫宸出，骄阳尤炙，恹恹于步辇之上，身旁宫侍随行之时，亦不忘殷勤打扇，身后的障伞丝毫未有蔽日之用，惹得人身上一阵汗腻欲犯。}

{过镜月洲时，到底不耐，以手中扇柄一敲扶手，谓璇玑}

找个地儿凉快一会儿。

{璇玑遂指了前头八角小亭，一行人迤逦前往。待近了，方见亭下已有人在，璇玑在亭前唱停，步辇遂止。自己却未言“落”，见亭下之人迎出，原是炙手可热的傅氏}

{闻她言语，一臂倚在扶手上，稍支颐，在辇上低眼望她，勾了朱唇道}

傅淑媛也需在亭下避暑么？

{言中讥诮昭然}

你傅氏如今权柄在握，气焰熏天，只怕这炙阳也要避你三分。

傅敏

{听她这一席话说得咄咄逼人，身畔纨素已变了脸色，只碍着自己不动声色，不敢造次罢了。}

{微微仰首对上她一双含了讽意的妙目，视其高坐辇上之态，不过淡然一笑}

既然骄阳似火，寻处阴凉避上一避才算明智。夫人既知登高跌重的滋味，却仍是硬要比别人高出那么些许，还要在烈日下招摇而过……岂知并非烈日有意灼烤，倒是夫人您偏要来受这份热呢。

何况傅氏蒙受圣恩，虽早知必然有人不忿，但“权柄在握，气焰熏天”这八字，万万想不到会出自夫人之口呢。

卫临江

登高跌重？
{手中团扇半障了面，曼曼而笑，唯有一双妙目漫不经心打量其容}
这一句，本宫亦回赠予你，留待来日分晓。

{扇柄”笃笃“扣了两记，是下辇之号，一壁笑骂道}
痴儿，岂不知正是你碍了本宫纳凉之地。

{已有小太监匍匐在地，伺候自己下辇，如是方扶了宫侍的肩，足履踏其肩背上，款款下辇来。择了三两小阶入亭，方立在阶上回身看亭外主仆}

这儿本便窄隘，你便无需再来添堵。立在那，本宫有话问你。

{傅氏纵然手掌凤印，亦未为自己所放在眼里。手中闲闲打扇，偶送薄风一二，微微眯了美目，似笑非笑问道}

本宫问你——不朝帝后，不问定省，当以何罪论？

傅敏

{“痴儿”二字入耳，竟未动怒，只付之一笑。自知自己碍了她的，又何止这一方阴凉。}

{见她扶了人下得步辇，婷婷走入亭中，自己气定神闲立于原地，抬眉视其一眼，淡然答言}

今非昔比，难怪心下添堵。夫人倒该多多宽心，往后时日——可还长呢。

{于她后一问句更只轻轻一哂，知此言不过试探罢了}

原来一个人出身不论如何娇贵，肆意妄为惯了，也将礼仪规矩都抛在脑后，如今反去问旁人。

{目光中含了玩味讽笑，打量一眼其人面色}

夫人位高于臣妾，本更该为后宫表率，不想今日竟出此问，当真令臣妾替夫人汗颜。帝后既已宽恕不究，夫人今日却重行提起，不知是真心意欲悔过，还是……自为有所倚仗，便可横行无忌了？

卫临江

{闻言嗤然，反笑谓左右}

傅闻止名满儒林，听闻这嫡妹亦是拜过先生的。

{狭长的凤目微微一垂，下视于其}

问即不知？
昔日先生考你课业，是否你亦道，先生何故问我，羞为人师也？

{这一言出，左右的几个小丫鬟掩了嘴低笑。于阶上闲闲走了几步，眼角斜飞，睨下头傅氏}

上位问话，不忝恭作答，一味狡言以辩。
口口声声欲立制，却表率如斯。究竟——

{勾笑愈深}

自恃有所倚仗者，何人？

傅敏

{久立亭外烈日之下，饶是力图气定神闲，额角亦不免沁出些许薄汗，心下也添了些许不耐。}

{闻她一袭话，再视其洋洋之态，嗤笑一声}

夫人恕罪，臣妾只是大觉讶异，原来娘娘见问，不是因为不知，竟连忝恭二字也晓得。如此明知故犯，若真待臣妾当着这许多奴才的面一陈夫人罪责，试问夫人颜面何存？臣妾一心想要保全夫人颜面，夫人自己却不想要么？

何况所谓倚仗，需得背靠大树，方好乘凉。与其四处寻觅，同人争那一方荫蔽，不如自己安安静静地开枝散叶，又何须再去求乞旁人赐予？

{话虽如此，却知她所倚仗者不过一副皮囊与圣上怜爱，凭她一介亡国之女，尚能趾高气扬得几日？言罢更不欲再留，复行一礼道}

夫人若无旁的吩咐，臣妾言尽于此；即便夫人一时领会不得，也请细想一想，一味肆兴而为，也不过是白叫人看了笑话罢了。

卫临江

{勾笑愈深}

傅氏除了酸文腐墨的长篇大论，还有几何能耐？
红口白牙几句，便妄想左右他人颜面，堪称山雉充凤，贻笑大方。

{眼风往四下奴仆一扫，虽是笑意曼曼，眸中却隐隐泛起戾色}

你敢说，本宫倒看谁敢应？

{见她欲走，反往亭内更步了几步，且行且道}

急甚么，本宫亦非赶着暑热来与你争这口舌之快。

{琳琅在那青玉石凳上，铺了一层锦帕去，如是左右方扶了自己款款落座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扇柄上的流苏，皓腕稍稍一抬，薄绡袖子滑落些许，露出空落的腕间，笑睨亭下人}

昨儿在这丢了一只玉钏儿，初时不觉为意，后方觉大为惋惜，故来一遭。
你有空在此乘凉，便代我一寻。

{左右宫侍数人，打扇者有之，捧扇者有之，随行伺候冰碗者亦有之，如是视线稍稍一偏，却落在傅氏身边的几个婢子身上，笑意隐去，眉梢一轻抬，薄斥道}

还不去找？
若快些找着了，免你主子苦晒之灾。

傅敏

{闻她前话，倒是真真惹得自己笑出，颜面如何，阖宫自知，又岂是她如今几句辩解可改。}

几何能耐？借用夫人方才那句话——只留待后日分晓便了。

{本不欲多作纠缠，谁知她反更添刁难，侧目见自己身畔侍从闻得上位号令，都来瞧自己神色。身边服侍已久的侍婢只等自己开口，那随侍不久的几个小丫头却慑于其人威势，战战兢兢便欲提步去寻。当下断喝一声}

站着！

{见那小丫头一惊之下停了步子，方转首笑向卫氏}

夫人可是怕日后再无如此风光之时，所以急着抖一抖威风？却也只能吓吓小丫头罢了。

臣妾有空乘凉，却没空替你找什么玉钏。还是留到日后雎淇门可罗雀之时，您自己寻着解闷儿罢。

{言罢不再理她，转身便行。}